正办着业务，同事突然神秘兮兮地向外面努努嘴说：“慕，你的熟人又来了！”

我抬头，果然，营业厅外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移了进来。还是那身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裤，腰带上挂着一根黑得发亮的烟斗，手里扯着那个补丁摞补丁的麻袋。唯一和前几次不一样的就是头上多了一定毡帽，帽子的绒毛已经掉的大半。

我赶紧把手上的业务办完，不等他开口就连忙招呼：“张大爷，又来换钱了？”他眼皮也不抬，嘴里含糊不清的“嗯”了一声，把腰带上的烟斗取下来在我们的大理石柜面上“咚咚咚”的敲了几下，然后才小心翼翼地从麻袋里掏出两个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，放在柜台的小窗口里，点燃烟斗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悠闲地抽了起来。打开塑料袋，和前两次一样，里面全部都是一角硬币。我看着满满一桌子的硬币，自我安慰一番就投入到点钱的工作中。

认识张大爷还是我刚转正不久。那天，我正开着农保存折，张大爷就这幅行头—补丁衣裤，腰带，烟斗，麻袋，出现在我们营业厅。当时业务多，他插队要求同事给他换钱。同事就和他解释现在业务繁多，请他到旁边的椅子上休息一会，等业务少点时就给他换。他不乐意，看我的窗口没有人（开存折暂停服务）就拖着麻袋到我的柜台前：“你这儿没人，你给我数钱。”

我跟他解释：“大爷，我这儿也忙着呢，你先稍等，一会我们就帮你点钱。”

他听了气的用烟斗敲着柜台说：“忙？你忙什么？你有没有上班？”

“我当然在上班啊。”

“哼，你上班为什么不给我办理业务？你们坐在里面就是为人民服务的！你知道什么是为人民服务吗？不为人民服务你坐在那儿干嘛？！”

 我被他问的哑口无言，最后只能停止开存折帮他点钱，一千六百八十个一角硬币，一百六十八元，点钱，捆扎，用了将近半个小时时间。中间有别的顾客想来我的窗口办理业务，他就用烟斗捅捅人家说：“去那边，去那边，这边我正办着呢！”我被这个霸气的老爷子弄的哭笑不得。

大爷走后，同事开始向我八卦大爷的“个人简历”。原来，霸道大爷姓张，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逃难来到这儿就没有离开，一辈子靠捡垃圾，乞讨为生，没有结婚，无儿无女。同事最后说；“别看人家大字不识几个，就是什么大道理都懂。我很小的时候，他就在这街上要饭，那时候他还编顺口溜，到人家门口就念叨，惹得小孩子都喜欢跟在他后面听他编。”我想着他训我的那几句“为人民服务”实在不像是从一个乞讨的老爷子嘴里说出来的话。想着想着就小声的嘟囔出来：“也不知道他明不明白‘为人民服务’的意思？”话刚出口就猛然醒悟，大爷不明白什么是“为人民服务”，我自己真的就明白吗？现在的“为人民服务”对我们来说真的还是实践的标准，行动的指南吗？还是仅仅是我们挂在嘴边的一个浮夸的口号？在一个没有文化的老年人心里，为人民服务是无条件，无要求的，是真心的，诚恳的，纯粹的；为什么到了我们这儿，“为人民服务”就“变质”了呢？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给“为人民服务”加上了限制和修饰？无可奈何为人民服务，怨天尤人为人民服务，趾高气扬为人民服务，拖拖拉拉为人民服务……但是这些都不是为人民服务的真正含义，真正属于“为人民服务”的修饰和点缀只有“全心全意”和“不余遗力”。

之后，大爷又来换过几次钱，每一次都直奔我的窗口。同事们都说张大爷是认准我了，说我肯定是被张大爷训怕了。其实，我知道，不光是被张大爷训怕了，而且被他训对了。每当大爷“咚咚咚”的用烟斗敲着柜台，我就会想起大爷说的话：“你坐在里面就是为人民服务的！”